雜劇
楔子(沖末扮趙國器扶病引凈揚州奴,旦兒翠哥上)(趙國器云)老夫姓趙,名國器,祖貫東平府人氏。
因做商賈,到此揚州東門里牌樓巷居住。
嫡親的四口兒家屬:渾家李氏,不幸早年下世;所生一子,指這郡號為名,就喚做揚州奴;娶的媳婦兒,也姓李,是李節使的女孩兒,名喚翠哥,自娶到老夫家中,這孩兒里言不出,外言不入,甚是賢達。
想老夫幼年間做商賈,早起晚眠,積儹成這個家業。
指望這孩兒久遠營運。
不想他成人已來,與他娶妻之后,只伴著那一伙狂朋怪友,飲酒非為,吃穿衣飯,不著家業,老夫耳聞目睹,非止一端;因而憂悶成疾,晝夜無眠;眼見的覷天遠,入地近,無那活的人也。
老夫一死之后,這孩兒必敗我家,枉惹后人談論。
我這東鄰有一居上,姓李名實,字茂卿。
此人平昔與人寡合,有古君子之風,人皆呼為東堂老子;和老夫結交甚厚,他小老夫兩歲,我為兄,他為弟,結交三十載,并無離間之語。
又有一件,茂卿妻恰好與老夫同姓,老夫妻與茂卿同姓,所以親家往來,勝如骨肉。
我如今請過他來,將這托孤的事,要他替我分憂;未知肯否何如?揚州奴那里?<;揚州奴應科,云)你喚我怎么?老人家,你那病癥,則管里叫人的小名兒,各人也有幾歲年紀,這般叫,可不折了你?(趙國器云)你去請李家叔叔來,我有說的話。
(揚州奴云)知道。
下次小的每,隔壁請東堂老叔叔來。
(趙國器云)我著你去。
(揚州奴云)著我去,則隔的一重壁,直起動我走這遭兒!(趙國器云)你怎生又使別人去?(揚州奴云)我去,我去,你休鬧。
下次小的每,革皮馬!(趙國器云)只隔的個壁兒,怎要騎馬去?(揚州奴云)也著你做我的爹哩!你偏不知我的性兒,上茅廁去也騎馬哩。
(趙國器云)你看這廝!(揚州奴云)我去,我去,又是我氣著你也!出的這門來,這里也無人,這個是我的父親,他不曾說一句話,我直挺的他腳稍天;這隔壁東堂老叔叔,他和我是各白世人,他不曾見我便罷,他見了我呵,他叫我一聲揚州奴,哎喲!嚇得我喪膽亡魂,不知怎生的是這等怕他!說話之間,早到他家門首。
(做咳嗽科)叔叔在家么?(正末扮東堂老上,云)門首是誰喚門?(揚州奴云)是你孩兒揚州奴。
(正末云)你來怎么?(揚州奴云父親著揚州奴請叔叔,不知有甚事。
(正末云)你先去。
我就來了。
(揚州奴云)我也巴不得先去。
自在些兒。
(下)(正末云)老夫姓李名實.字茂卿,今年五十八歲。
本貫東平府人氏,因做買賣.流落在揚州東門里牌樓巷居住。
老夫幼年也曾看幾行經書,自號東堂居士;如今老了,人就叫我做東堂老子。
我西家趙國器。
比老夫長二歲?峭紓滯髟⒃詿耍幌蟯彝礎R丫嘣亍=照孕秩酒浼膊。
恢猩跏攏叛鎦菖辭胛遙『靡慘ヌ酵T繅牙吹矯攀住Q鎦菖惚ㄓ敫蓋字饋K滴業攪艘?。繐P州奴做報科,云)請的李家叔叔,在門首哩。
(趙國器云)道有請。
(正末做見科,云)老兄染病,小弟連日窮忙,有失探望.勿罪勿罪。
(趙國器云)請坐。
(正末云)老兄病體如何?(趙國器云)老夫這病,則有添,無有減,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。
(正末云)曾請良醫來醫治也不曾?(趙國器云)嗨!老夫不曾延醫。
居士與老夫最是契厚,請猜我這病癥咱。
(正末云)老兄著小弟猜這病癥.莫不是害風寒暑濕么?(趙國器云)不是。
(正末云)莫不是為饑飽勞逸么?(趙國器云)也不是。
(正末云)莫不是為些憂愁思慮么?(趙國器云)哎喲!這才叫做知心之友。
我這病,正從憂愁思慮得來的。
(正末云)老兄差矣,你負郭有田千頃,城中有油磨坊,解典庫,有兒有婦,是揚州點一點二的財主;有甚么不足,索這般深思遠慮那?(趙國器云)嗨!居士不知。
正為不肖子揚州奴,自成人已來,與他娶妻之后,他合著那伙狂朋怪友,飲酒非為,日后必然敗我家業。
因此上憂懣成病,豈是良醫調治得的?(正末云)老兄過慮,豈不聞邵堯夫戒子伯溫曰:"我欲教汝為大賢,未知天意肯從否?""父沒觀其志,父沒觀其行。
"父母與子孫成家立計,是父母盡己之心;久以后成人不成人,是在于他,父母怎管的他到底。
老元這般焦心苦思。
也是干落得的。
(趙國器云)雖然如此,莫說父子之情,不能割舍;老夫一生辛勤,掙這銅斗兒家計,等他這般廢敗,便死在九泉,也不瞑目.今日請居上來,別無可囑,欲將托孤一事,??吭诰邮可砩?照顧這不肖,免至流落;老夫銜環結草之報,斷不敢忘。
(正末起身科,云)老兄重托,本不敢辭。
但一者老兄壽算綿遠;二者小弟才德俱薄,又非服制之親,揚州奴未必肯聽教訓;三者老兄家緣饒富,"瓜田不納履,李下不整冠"。
請老兄另托高賢,小弟告回。
(趙國器云)揚州奴,當住叔叔咱!居士何故推托如此?豈不聞:"可以托六尺之孤.可以寄百里之命"。
老夫與居士通家往來,三十余年,情同膠漆,分若陳雪,今病勢如此,命在須臾,料居士素德雅望,必能不負所請,故敢托妻寄子。
居士!你平日這許多慷慨氣節,都歸何處,道不的個"見義不為,無勇也"!(做跪。
正末回跪科,云)呀!老兄,怎便下如此重禮!則是小弟承當不起。
老兄請起,小弟仍允便了。
(趙國器云)揚州奴,抬過桌兒來者。
(揚州奴云)下次小的每,掇一張桌兒過來著。
(趙國器云)我使你,你可使別人!(揚州奴云)我掇,我掇!你這一伙弟子孩兒們,緊關里叫個使使。
都走得無一個。
這老兒若有些好歹,都是我手下賣了的。
(做掇桌兒科,云)哎喲!我長了三十歲,幾曾掇桌兒,偏生的偌大沉重。
(做放桌兒科)(趙國器云)將過紙墨筆硯來。
(揚州奴云)紙墨筆硯在此。
(趙國器做寫科,云)這張文書我已寫了,我就畫個宇。
揚州奴,你近前來。
這紙上.你與我正點背畫個字者。
(揚州奴云)你著我正點背畫,我又無罪過,正不知寫著甚么來。
兩手搦得緊緊的,怕我偷吃了!(做畫字科,云)字也畫了,你敢待賣我么?(正末云)你父親則不待要賣了你待怎生?(趙國器云)這張文書,請居士收執者。
(又跪)(正末收科)(趙國器云)揚州奴,請你叔叔坐下者。
就喚你媳婦出來.(揚州奴云)叔叔觀坐著哩,大嫂,你出來。
(旦兒上科)(趙國器云)揚州奴,你和媳婦兒拜你叔父八拜(揚州奴云)著我拜,又不是冬年節下,拜甚么?(正未云)揚州奴,我和你爭拜那?(揚州奴云)叔叔休道著我拜八拜,終日見叔叔拜。
有甚么多了處?(旦兒云)只依著父親,拜叔叔咱。
(揚州奴云)閉了嘴,沒你說的話!靠后!咱拜!咱拜!(做拜科,云)一拜權為八拜。
(起身做整衣科,云)叔叔,家里嬸子好么?(正末怒科,云)口退!(揚州奴云)這老子越狠了也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你父親是甚么?。?揚州奴云)您孩兒不知道。
(正末云)噤聲!你父親病及半年,你襕地不知道,你豈不知父病子當主之?(揚州奴云)叔叔息怒,父親的癥侯,您孩兒待說不知來。
可怎么不知;待說知道來,可也忖量不定。
只見他坐了睡。
睡了坐,敢是久活動些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你父親立與我的文書上。
寫著的甚么哩?(揚州奴云)您孩兒不知。
(正末云)你既不知,你可怎生正點背畫字來?(揚州奴云)父親著您孩兒畫,您孩兒不敢不畫。
(正末云)既是不知,你兩口兒近前來,聽我說與你。
想你父親生下你來,長立成人,娶妻之后,你伴著狂朋怪友,飲酒非為,不務家業,憂而成病。
文書上寫著道:"揚州奴所行之事,不曾稟問叔父李茂卿,不許行。
假若不依叔父教訓,打死勿論。
"(揚州奴做打悲科,云)父親,你好下的也,怎生著人打死我那!(趙國器云)兒也,也是我出于無奈。
(正末云)老兄免憂慮,揚州奴斷然也不敢了也。
(唱)【仙呂】【賞花時】為兒女擔優鬢已絲,為家資身亡心未死,將這把業骨頭常好是費神思。
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,(帶云)老兄免憂慮。
(唱)我著你終有個稱心時。
(下)(揚州做扶趙國器科,云)大嫂,這一會兒父親面色不好,扶著后堂中去。
父親,你精細打著。
(趙國器云)揚州,你如今已成人長大,管領家私,照覷家小,省使儉用。
我眼見的無活的人也。
(詩云)只為生兒性太庸,日夜憂愁一命終;若要趨庭承教訓,則除夢里再相逢。
(同下)第一折(丑扮賣茶上,詩云)茶迎三島客,湯送五湖賓;不將可口味,難近使錢人。
小可是賣茶的。
今日燒得這鏇鍋兒熱了,看有甚么人來。
(凈扮柳隆卿,胡子傳上)(柳隆卿詩云)不養蠶桑不種田,全憑馬扁度流年。
(胡子傳詩云)為甚侵晨奔到晚,幾個忙忙少我錢。
(柳隆卿云)自家柳隆卿,兄弟胡子傳。
我兩個不會做甚么營生買賣,全憑這張嘴抹過日子。
在城有一個趙小哥揚州奴,自從和俺兩個拜為兄弟,他的勾當,都憑我兩個,他無我兩個,茶也不吃,飯也不吃。
俺兩個若不是他呵,也都是餓死的。
(胡子傳云)哥,則我老婆的褲子,也是他的;哥的網兒,也是他的。
(柳隆卿云)哎喲!壞了我的頭也。
(胡子傳云)哥,我們兩個吃穿衣飯,那一件兒不是他的。
我這幾日不曾見他,就弄得我手里都焦干了。
哥,咱茶房里尋他去,若尋見他,酒也有,肉也有。
吃不了的,還包了家去,與我渾家吃哩。
(柳隆卿做見賣茶的科,云)兄弟說得是。
賣茶的,趙小哥曾來么?(賣茶云)趙小哥不曾來哩。
(柳隆卿云)你與我看著。
等他來時,對俺兩個說。
俺兩個且不吃茶哩。
(賣茶云)理會的。
趙小哥早來了。
(揚州奴上,詩云)四肢八脈則帶俏,五臟六腑卻無寸。
村入骨頭挑不出,俏從胎里帶將來。
自家揚州奴的便是。
人口順多喚我做趙小哥。
自從我父親亡化了,過日月好疾也.可早十年光景。
把那家緣過活,金銀珠翠,古董玩器,田產物業,孽畜牛羊,油磨房,解典庫,丫鬟奴仆,典盡賣絕,都使得無了也。
我平日間使慣了的手,吃慣了的口,一二日不使得幾十個銀子呵,也過不去。
我結交了兩個兄弟,一個是柳隆卿,一個是胡子傳,他兩個是我的心腹朋友,我一句話還不曾說出來,他早知道,都是提著頭便知尾的,著我怎么不敬他。
我父親說的,我到底不依。
但他兩個說的,合著我的心,趁著我的意,恰便經也似聽他。
這兩日不見他,平日里則在那茶房里廝等,我如今到茶房里問一聲去。
(做見科)(賣茶云)趙小哥,你來了也,有人在茶房里坐著,正等你來哩。
二位,趙小哥來了也。
(胡子傳云)來了來了,我和你一個做好,一個做歹,你出去。
(柳隆卿云)兄弟。
你出去。
(胡子傳云)哥,你出去。
(柳隆卿做見科,云)哥,你在那里來,俺等了你一早起了。
(揚州奴云)哥,這兩日你也不來望我一眼。
(柳隆卿云)胡子傳也在這里。
(揚州奴云)我自過去。
(見科,云)哥,唱喏咱。
(胡子傳不采科)(柳隆卿云)小哥來了。
(胡子傳云)那個小哥?(柳隆卿云)趙小哥。
(胡子傳云)他老子在那里做官來?他也是小哥!詐官的該徒,我根前歪充,叫總甲來,綁了這弟子孩兒。
(揚州奴云)好沒分曉,敢是吃早酒來。
(柳隆卿云)俺等了一早起,沒有吃飯哩。
(揚州奴云)不曾吃飯哩,你可不早說,誰是你肚里蚘蟲。
與你一個銀子,自家買飯吃去。
(做與砌末科)(胡子傳云)看茶與小哥吃。
你可這般嫩,就當不得了。
(揚州奴云)哥,不是我嫩,還是你的臉皮忒老了些。
(柳隆卿云)這里有一門親事,俺要作成你。
(揚州奴云)哥,感承你兩個的好意。
我如今不比往日,把那家緣過活,都做篩子喂驢,漏豆了。
止則有這兩件兒衣服,妝點著門面,我強做人哩,你作成別人去罷。
(胡子傳云)我說來么,你可不依我,這死狗扶不上墻的。
(揚州奴云)哥,不是扶不上,我腰里貨不硬掙哩。
(柳隆卿云)呸!你說你無錢,那一所房子,是披著天王甲,換不得錢的?(揚州奴云)哎喲!你那里是我兄弟,你就是我老子,緊關里誰肯提我這一句。
是阿!我無錢使,賣房子便有錢使。
哥,則一件,這房子,我父親在時只番番瓦,就使了一百錠。
如今誰肯出這般大價錢。
(胡子傳云)當要一千錠,只要五百錠;當要五百錠,則要二百五十綻。
人都搶著買了。
(揚州奴云)說的是。
當要一千錠,則要五百錠;當要五百綻,則要二百五十錠。
人都搶著買,可不磨扇墜著手哩。
哥也,則一件。
爭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難說話。
成不得!成不得!(胡子傳云)李家叔叔不肯呵,脅肢里扎上一指頭便了。
(揚州奴云)是阿,他不肯,脅肢里扎上一指頭便了。
如今便賣這房子,也要個起功局,立帳子的人。
(柳隆卿云)我便起功局。
(胡子傳云)我便立帳子。
(揚州奴云)哦!你起功局,你立帳子。
賣了房子,我可在那里???(柳隆卿云)我家里有一個破驢棚。
(揚州奴云)你家里有個破驢棚,但得不漏,潛下身子,便也罷。
可把甚么做飯吃?(胡子傳云)我家里有一個破沙鍋,兩個破碗,和兩雙折箸,我都送與你,盡勾了你的也。
(揚州奴云)好弟兄,這房子當要一千錠,則要五百錠;當要五百錠,則要二百五十錠。
人見價錢少,就都搶著買。
李家叔叔不肯呵,脅肢里扎他一指頭便了。
你替我立帳子,你替我起功局。
你家有間破驢棚,你家有個破沙鍋,你家有兩個破碗,兩雙折箸,我盡勾受用快活。
不著你兩個歹弟子孩兒,也送不了我的命。
(同下)(正未同卜兒,小末尼上)(正末云)老夫李茂卿的便是。
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見,道:"我死之后,不肖子必敗吾家。
"今日果應其言。
戀酒迷花,無數年光景,家業一掃無遺。
便好道知子莫過父,信有之也。
(唱)【仙呂】【點絳唇】原是祖父的窠巢,誰承望子孫不肖,剔騰了。
想著這半世勤勞,也枉做下千年調。
【混江龍】我勸咱人便休生奸狡,則恐怕命中無福也難消。
大古來前生注定,誰許你今世貪饕,那一個積趲的運窮呵君子拙。
那一個享用的家富也小兒驕。
(帶云)我想這錢財,也非容易博來的。
也非容易博來的。
(唱)作買賣,,恣虛囂;開田地,廣鋤刨;斷河泊,截漁樵;鑿山洞,取煤燒。
則他那經營處,恨不的占盡了利名場,全不想到頭時,剛落得個邯鄲道。
都是些喧檐燕雀,巢葦的這鷦鷯。
(旦兒上,云)自家翠哥的便是。
自從公公亡化過了,揚州奴將家緣家計都使得罄盡,如今又要賣那一所房子哩。
我去告訴那東堂叔叔咱。
這便是他家了,不免徑入。
(作見科,正末云)媳婦兒,你來做甚么?(旦兒云)自從公公亡化之后,揚州奴將家緣家計都使盡了,他如今又要賣那一所房子,翠哥一徑的稟知叔叔來(正末云)我知道了也。
等那賊生來時,我自有個主意。
(揚州奴同二凈上)(柳隆卿云)趙小哥,上緊著干,遲便不濟也。
(揚州奴云)轉灣抹角,可早來到李家門首。
哥,則一件,我如今過去,便不敢提這賣房子,這老兒可有些兜搭,難說話;慢慢的遠打周遭和他說。
你兩個且休過來。
(做見唱喏科,云)叔叔,嬸子,拜揖。
(見旦兒瞅科)你來怎的,敢是你要告我那?(正末云)揚州奴,你來怎的?(揚州奴云)我媳婦來見叔叔,我怕他年紀小,失了體面。
(二凈入見正末,施禮拜科)(正末怒科,云)這兩個是什么人?(二凈云)俺們都是讀半鑒書的秀才,不比那伙光棍。
(正末怒科,云)你來俺家有何事?(柳隆卿云)好意與他唱喏,倒惱起來,好沒趣。
(揚州奴云)是您孩兒的相識朋友,一個是柳隆卿,一個是胡子傳。
(正末云)我認的甚么柳隆卿,胡子傳,引著他們來見我!揚州奴!(唱)【油葫蘆】你和這狗黨狐朋兩個廝趁著。
(云)揚州奴你多大年紀也?(揚州奴云)您孩兒三十歲了。
(正末云)噤聲!(唱)又不是年紀小,怎生來一樁樁好事不曾學!(帶云)可也怪不的你來。
(唱)你正是那內無老父尊兄道,卻又外無良友嚴師教。
(云)揚州奴。
你有的叫化也。
(揚州奴云)如何?且相左手,您孩兒便不到的哩。
(正末唱)你把家私米蕩散了,將女兒凍餓倒。
我也還望你有個醉還醒,迷還悟,夢還覺;儹地的可只與這等兩個做知交。
(揚州奴云)這柳隆卿,胡子傳,是您孩兒的好朋友。
(正末云)揚州奴。
(唱)【天下樂】哎,兒也,可道是人伴著賢良心那智轉高。
(帶云)揚州奴,你只瞞了別人,卻瞞不過老夫。
(唱)你曾出的胎也波胞,你娘將你那繃藉包,你娘將那酥蜜食養活得偌大小。
(帶云)你父親也只為你不務家業,憂病而死。
(唱)先氣得個娘命夭,后并的你那父死了。
(帶石)好也啰!好也啰!(唱)你可什么養子防備老!(揚州奴云)叔叔,這兩個人你休看得他輕,可都是讀半鑒書的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你平日間所行的勾當,我一樁樁的說,你則休賴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您孩兒平日間敬的可是那一等人,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,叔叔,你說與孩兒聽咱。
(正末唱)【哪吒令】你見一個新旦色城呵,(帶云)賊丑生,你便道:請波!請波!(唱)連忙的緊邀。
你見一個良人婦叩門呵,(帶云)你便道:疾波!疾波!(唱)你便降階兒的接著。
你見一個好秀才上門呵,(帶云)你便道:家里沒啰!家里沒啰!(唱)你抽身兒躲了。
你傲的是攀蟾折桂,你敬的是閉月羞花貌,甚么是那晏平仲善與人交。
【鵲踏枝】你則待要愛纖腰,可便似柔條。
不離了舞榭歌臺,不俫,更那月夕花朝。
想當日個按六幺,舞霓裳未了,猛回頭燭滅香消。
(云)揚州奴,你久以后有的叫化也。
(揚州奴云)如何?且相右手,您孩兒不到的叫化哩。
(正末唱)【寄生草】我為甚叮嚀勸,叮嚀道,你有禍根,有禍苗。
你拋撇了這丑婦家中寶,挑踢著美女家生哨。
哎!兒也!這的是你白作下窮漢家私暴。
只思量倚檀槽聽唱-曲,你少不的撇搖槌學打幾句。
【六幺序】那里面藏圈套,都是些綿中刺,笑里刀,那一個出得他摑打撾揉,止不過帳底鮫綃,酒畔羊羔,殢人的玉軟香嬌。
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,抵多少月黑風高。
那潑煙花專等你個腌材料,快準備著五千船鹽引,十萬坦茶挑。
【幺篇】你把他門限兒蹅著,消息兒湯著;那里面又沒官僚,又沒王條,又沒公曹,又沒囚牢;到的來金谷也那富饒,早半合兒斷送了。
直教你無計能逃,有路難超。
搜剔盡皮格也那翎毛,渾身遍體星星開剝,盡著他炙火專烹炮。
那虔婆一對剛牙爪,遮莫你手輕腳疾,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銷。
(云)揚州奴,你來怎的?(揚州奴云)叔叔,您孩兒無事也不敢來,今日一徑的來告稟叔叔知道。
自從俺父親亡過,十年光景,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閑坐,那錢物則有出去的,無有進來的;便好道"坐吃山空,立吃地陷";又道是"家有千貫,不如日進分文"。
您孩兒想來,原是舊商賈人家,如今待要合人做些買賣去,爭奈乏本。
您孩兒想來,家中并無甚值錢的物件,止有這一所宅子,還賣的五六百錠。
等我賣了做本錢。
您孩兒各扎邦便覓個合子錢兒。
(正禾云)哦!你將那汕磨房,解典庫,金銀珠翠.田產物業,都將來典盡賣絕了。
止有這所棲身宅子。
又要賣。
你賣波,我買。
(揚州奴云)既然叔叔要,把這房子東廊西舍,前堂后閣,門窗戶闥,上下也點看一看,才好定價。
(正末云)也不索看。
(唱)【一半兒】問甚么東廊西舍是舊椽儹,(揚州奴云)前廳和后閣,都是新翻瓦的。
(正末唱)問甚么那后閣前堂都是新蓋造。
(揚州奴云)既然叔叔要呵,你侄兒填定價錢五百錠,莫不忒多了些么?(正末唱)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來忒價高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這錢鈔幾時有?(正末云)這許多錢鈔,也一時辦不迭?(唱)多半月,少十朝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這項貨緊,則怕著人買將去了。
(正末云)你要五百錠.我先將二百五十錠交付你。
(唱)我將這五百錠做一半兒賒來一半兒交。
(云)小大哥,你去取的來。
(小末做取鈔科,云)父親,二百五錠在此:(正末付旦,揚州奴做奪科,云)拿來,你那嘴臉,是掌財的?(做遞與二凈科,云)哥,你兩人拿著。
(正末云)你把這鈔使完了時,再沒宅子好賣了,你自去想咱。
(揚州奴云)是。
您孩兒商量做買賣,各扎邦便覓合子錢。
(背云)哥,這二百五十錠,盡勾了。
先去買十只大羊,五果五菜,響糖獅子,我那丈母與他一張獨桌兒,你們都是鴛鴦客,把那桌子與我一字兒擺開著。
(柳隆卿云)隨你擺布。
(正末做聽科,云)揚州奴,你做甚么來?(揚州奴云)沒。
您孩兒商議做買賣哩。
拿這鈔去,置買各項貨物,都要堆在桌子上,做一字兒擺開,著那過來過往的人見了,稱贊道,好一個大本錢的客人,也有些光彩。
您孩兒這一遭做買賣,各扎邦便覓一個合子錢哩。
(正末云)好兒,你著志者!(揚州奴云)嗨!幾乎被那老子聽見了。
哥,吃罷那頭湯,天道暄熱,都把那帽笠去了,把那衣服松一松,將那四下的吊窗都與我推開了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你說甚的?(揚州奴云)沒。
您孩兒商量做買賣,到那榻房里,不要黑地里交與他鈔;黑地里交鈔,著人瞞過了。
常言道:"吃明不吃暗",你把吊窗與我推開,您孩兒商量做買賣,各扎邦便覓一個合子錢,(正末云)好兒也,不枉了。
(揚州奴云)老兒去了也。
哥,下了那分飯,臨散也,你把住那樓胡梯門。
你便執壺,我便把盞,再吃個上馬的鐘兒。
著我那大姐宜時景,帶舞帶唱華嚴的那海會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你怎的說?(揚州奴云)沒。
(正末云)你看這廝!(唱)【賺煞】你將這連天的宅憎嫌小,負郭的田還不好。
一張紙從頭兒賣了。
不知久后棲身何處著,只守著那奈風霜破頂的磚窯。
哎!兒也,心下自量度,則你這夜夜朝朝,可甚的買賣歸來汗未消。
出脫了些奇珍異寶,花費了些精銀響鈔。
哎!兒也,怎生把鄧通錢,剛博得一個乞化的許由瓢?(下)(揚州奴云)哥,早些安排齊整著,可來回我的話。
(下)第二折(正末同卜兒,小末尼上)(正末云)自家李茂卿。
則從買了揚州奴的住宅,付與他錢鈔,他那里去做甚么買賣,多咱又被那兩個光棍弄掉了。
敗子不得回頭,有負故人相托。
如之奈何?(小末尼云)父親,您孩兒這幾時做買賣,不遂其意,也則是生來命拙哩。
(正末云)孩兒,你說差了。
那做買賣的,有一等人肯向前,敢當賭。
湯風冒雪,忍寒受冷;有一等人怕風怯雨,門也不出,所以孔子門下三子弟子,只子貢善能貨殖,遂成大富。
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?(唱)【正官】【端正好】我則理會有錢的址咱能,那無錢的非關命。
咱人也須要個干運的這經營。
雖然道貧窮富貴生前定,不俫,咱可便穩坐的安然等?(卜兒云),老的,你把那少年時掙人家的道路,也說與孩兒知道咱。
(正末唱)【滾繡球】想來我幼年時血氣猛,為蠅頭努力去爭。
哎喲!使的我到今來一身殘病,我去那虎狼窩不顧殘生。
我可也問甚的是夜,甚的是明,甚的是雨,甚的是晴。
我只去利名場往來奔競,那里也有-日的安寧?投至得十年五載我這般松寬的有,也是我萬苦千辛積儹成。
往事堪驚!(旦兒上,云)妾身翠哥。
自從揚州奴賣了房屋,將著那錢鈔,與那兩個幫閑的兄弟去月明樓上與宜時景飲酒歡會去了,我不敢隱諱,告李冢叔叔去咱。
可早來到也.小大哥,報復去,道有翠哥來見叔叔。
(小末尼報科,云)父親,有翠哥在門首。
(正末云)著他過來。
(小末尼出,云)翠哥,父親著你過去。
(旦兒做見科,云)叔叔,嬸子,萬福!(正末云)孩兒也,你來做甚么那?(旦兒做悲科)(正末唱)【倘秀才】我見他道不出喉嚨中氣哽,我見他揾不住可則撲簌簌腮邊也那淚傾。
(旦兒云)兀的不氣殺你孩兒也!(哭科)(正末唱)你這般撧耳撓腮可又便怎生?(旦兒云)叔叔,揚州奴將那賣房屋的錢鈔,與那兩個幫閑的兄弟,去月明樓上與宜時景飲酒去了。
他若使的錢鈔無了呵,連我也要賣哩。
叔叔,如此怎了也!(正末唱)我這里聽仔細,你那里說叮嚀,他,他,他可直恁般的個醒。
(旦兒云)叔叔,想亡過公公掙成錦片也似家緣家計,指望與子孫永遠居住,誰想被揚州奴破敗了也。
(正末唱)【滾繡球】休言家未破,破家的人未生;休言家未興,興家的人未成;古人言一星星顯證。
(帶云)那為父母的,(唱)恨不得兒共女輩輩崢嶸。
只要那家道興,錢物增,一年年越昌越盛。
(帶云)怎知道生下兒女呵,(唱)偏生的天作對不稱人情。
他將那城中宅子莊前地,都做廠風衛揚花水上萍。
哎!可惜也錦片的這前程!(云)小大哥,咱領著數十條好漢,徑到月明樓上打那賊丑生去來!(下)(揚州奴,柳隆卿,胡子傳上)(揚州奴云)自家揚州奴,端的好快活也!俺今日自在的吃兩鐘兒。
直吃得盡醉方歸。
(胡子傳云)酒食都安排下了也。
(揚州奴云)俺都要盡醉方歸。
(做把杯科)(正末沖上,云)揚州奴!(揚州奴做怕科,云)嗨!把我這一席兒好酒來攪壞了。
哎喲!叔叔,您孩兒請伙計哩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這個是你的買賣?這個是你那各扎邦便覓個合子錢?我問你!(唱))【倘秀才】你又不是拜掃冬年的節令,又不是慶喜生辰的事情,你沒來由置酒張筵波把他眾人來請。
(柳隆卿云)好殺風景也那!(正末唱)你尊呵尊這廝甚么德行?你重呵重這廝什么才能?哎!兒也,你怎生則尋著這等?(柳隆卿云)老的,休這等那等的,俺們都是看半鑒書的秀才。
(正末云)噤聲!誰讀半鑒書來?(唱)【滾繡球】你念的是賺殺人的天甲經,(胡子傳云)我呢?(正末唱)你是個纏殺人的布衫領。
(帶云)則你那一生的學問呵,是那一聲兒"哥,往那里去?帶挈我也走一遭兒波!"(唱)你則道的個愿隨鞭鐙,你便闖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滿你這窮坑!(正末做打科)(揚州奴云)您孩兒也仿兩個古人:學那孟嘗君三千食客,公孫弘東閣招賢哩。
(正末云)呸!虧你不識羞。
(唱)那個孟嘗君是個公子,公孫弘是個名卿。
他兩上在朝中十分恭敬,但門下都一刬群英。
我幾曾見禁妻子這等無徒輩?(正末做打科)(胡子傳云)老的,踹了腳也!(正末唱)更和那不養爹娘的賊丑生!(柳隆重卿云)老的,你可也閑淘氣哩。
(正末唱)氣殺我烈焰騰騰。
(云)揚州,我量你到得那里,你明日叫化也。
(揚州奴云)如何?且相左手,您孩兒也不到的哩。
(正末唱)【倘秀才】你道有左慈術踢天弄井,項羽力拔山也舉鼎,這廝們兩白日把泥球兒換了眼睛。
你例有那降魔咒,度人經,也出不的這廝們鬼精!(云)揚州奴,你不聽我言語,看你不久便叫化也。
(揚州奴云)如何?且相右手,您孩兒也不到的哩。
(正末唱)【三煞】你便似攪絕黑海那些饑寒的病,也則是贏得青樓薄幸名。
(柳隆卿云)我可呢?(正末唱)你是那無字兒的空瓶。
(胡子傳云)我可呢?(正末唱)你是個脫皮兒裹劑。
(柳隆卿云)我兩個人物也不丑。
(正末唱)怕不道是外面溫和,則你那徹底兒嚴凝。
(柳隆重卿云)你這老頭兒不要瑣碎,你只是把眼兒撐著,看我這架子衣服如何?(正末唱)我覷不的你衤肖寬也那褶下,肚疊胸高,鴨步鵝行。
出門來呵怕不道桃花扇影;你回窯去勿,勿,勿,少不得風雪酷寒亭。
(柳隆卿云)甚么風雪酷寒亭?我則理會得閑騎寶馬閑踢蹬哩?【二煞】你道是閑騎寶馬踢蹬,(帶云)你兩個到得家中,算一算帳:你得了多少?我得了多少?(唱)你只做得個旋撲蒼蠅旋放生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您孩兒有那施舍的心,禮讓的意,江湖的量,慷慨的志,也不低哩。
(正末唱)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訕笑得魯肅,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劉毅,你有那禮讓的意呵賽過得鮑叔,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壓得陳登。
(揚州奴云)您孩兒平昔也曾赍發與人,做偌多的好事哩。
(正末唱)你赍發呵與那個陷本的商賈,你赍發呵與那受困的官員,你赍發與那個薄落的書生。
兀的不揚名顯姓。
光日月動朝廷!【一煞】不強似的與虔婆子弟三十錠,更和那幫懶鉆閑二百瓶。
你戀著那美景良辰,賞心樂事,賞民樂事,會友邀賓,走斝也那飛觥。
(云)揚州奴,我問你,這是誰的錢物?(揚州奴云)是您孩兒應的使。
(正末唱)這的是你爹行基業。
是你自己錢財,須沒有個別姓來爭。
可怎生不與你妻兒承領,倒憑他胡子傳和那柳隆卿?(揚州奴云)我安排一席酒,著他請十個,便十個;請二十個,便二十個。
不一時,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請將來。
叔叔,你著我怎么不敬他?(正末云)噤聲!(唱)【煞尾】你有錢呵三千劍客由他們請。
(帶云)一會兒無錢呵,(唱)哎,早閃的我在十二瑤臺獨自行。
(帶云)揚州奴,(唱)你有一日出落得家業精,把解典處本利停,房舍又無,米糧又磬;誰支持,怎接應?你那買賣上義不慣經,手藝上可又不甚能;掇不得重,可也拈不得輕。
你把那搖槌來懸,瓦罐來擎,繞閭檐,乞殘剩。
沙鍋底無柴煨不熱那冰,破窯內無席蓋不了頂。
餓得你肚皮春雷也則是骨碌碌的嗚,脊梁上寒風篤速速的冷。
急穰穰的樓頭數不徹那更。
(帶云)這早晚,多早晚也?(唱)凍刺刺窯,巴不到那明。
痛親眷敲門都沒個應,好相識街頭也抹不著他影。
無食力的身軀怎的撐?凍餓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。
沒底的棺材準共你爭,半霎兒人扛你來亡墊的平。
你死后街坊兀自憎,干與你爹娘撫這個名。
我著那好言語勸你你不聽.那廝們謊話兒弄你且娘的靈。
可知道你親爺氣成病,連著我也激惱的這心頭怒轉增。
我若是拖到官中使盡情,我不打死你無徒改了我的姓!便有那人家謊后生,都不似你這個腌臜潑短命!則你那胎骨劣,心性頑,耳根又硬。
哎!兒也,我其實道不改,教不成。
只著那正點背畫字紙兒你可慢慢的省。
(下)(揚州奴云)這席好酒,弄的來敗興。
隨你們發放了罷,我自回家去也。
(二凈同揚州奴下)第三折(揚州奴同旦兒攜薄籃上)(揚州奴云)不成器的看樣也!自家揚州奴的便是。
不信好人言,果有忄西惶事。
我信著柳隆卿,胡子傳,把那房廊屋舍,家緣過活,都弄得無了。
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窯中居住。
吃了早起的,無晚夕的。
每日家燒地眠。
炙地臥.怎么過那日月?我苦呵,理當;我這渾家他不曾受用一日。
罷罷罷,大嫂,我也活不成了,我解下這繩子來,搭在這樹枝上。
你在那邊,我在這邊。
俺兩個都吊殺了罷。
(旦兒云)揚州奴,當日有錢時,都是你受用,我不曾受用了一些;你吊殺便理當,我著甚么來由?(揚州奴云)大嫂,你也說的是,我受用,你不曾受用。
你在窯中等著,我如今尋那兩個狗材去。
你便掃下些干驢糞,燒的罐兒滾滾的,等我尋些米來,和你熬粥湯吃。
天也!兀的不窮殺我也!(揚州奴同旦兒下)(賣茶上,云)小可是個賣茶的。
今日早晨起來,我光梳了頭,凈洗了臉,開了這茶房,看有甚么人來。
(柳隆卿,胡子傳上,云)柴又不費,米又不貴,兩個傻廝,正是一對。
自家柳隆卿。
兄弟胡子傳,俺兩個是至交至厚,寸步兒不廝離的兄弟。
自從丟了這趙小哥,再沒興頭。
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閑坐一會,有造化再尋的一個主兒也好。
賣茶的,有茶拿來俺兩個吃。
(賣茶云)有茶,請里面坐!(揚州奴上,云)自家揚州奴,我往常但出門,磕頭撞腦的,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。
今日見我窮了,見了我的,都躲去了,我如今茶記里問一聲咱。
(做見賣茶科,云)賣茶的,去揖哩。
(賣茶云)那里來這叫花的?走!叫化的也來唱喏!(揚州奴云)好了好了。
我正尋那兩個兄弟,恰好的在這里。
這一頭赍發,可不喜也!(做見二凈唱喏科,云)哥,唱喏來。
(柳隆卿云)趕出這叫化子去!(揚州奴云)我不是叫化的,我是趙小哥。
(胡子傳云)誰是趙小哥?(揚州奴云)則我便是。
(胡子傳云)你是趙小哥,我問你咱,你自怎么這般窮了?(揚州奴云)都是你這兩個歹弟子孩兒弄窮了我哩!(柳隆卿云)小哥,你肚里饑么?(揚州奴云)可知我肚里饑。
有甚么東西,與我吃些兒。
(柳隆卿云)小哥,你少待片時,我買些來與你吃。
好燒鵝,好膀蹄,我便去買將來。
(柳隆卿下)(揚州奴云)哥,他那里買東西去了,這早晚還不見來?(胡子傳云)小哥,你等不得他,我先買些肉,魚乍,酒來與你吃。
哥少坐,我便來。
(胡子傳出門科)(賣茶云)你少我許多錢鈔,往那里去?(胡子傳云)你不要大呼小叫的,你出來,我和你說。
(賣茶云)你有甚么說?(胡子傳云)你認得他么?則他是揚州奴。
(賣茶云)他就是揚州奴,(賣茶云)他就是揚州奴怎么做出這種等的模樣?(胡子傳云)他是有錢的財主,他怕當差,假妝窮哩。
我兩個少你的錢鈔,都對付在他身上,你則問他要,不干我兩個事,我家去也。
(揚州奴做捉虱子科)(賣茶云)我算一算帳,少下我茶錢五錢,灑錢三兩,飯錢一兩二錢,打發唱的耿妙蓮五兩,打雙陸輸的銀八錢,共該十兩五錢。
(揚州奴云)哥,你算甚么帳?(賣茶云)你推不知道。
恰才柳隆卿,胡子傳把那遠年近日欠下我的銀,都對付在你身上。
你還我銀子來!帳在這里。
(揚州奴云)哥阿!我揚州奴有錢呵,肯妝做叫化的?(賣茶云)你說你窮,他說你怕當差,假妝著哩。
(揚州奴云)原來他兩個把遠年近日少欠人家錢鈔的帳,都對付在我身上,著我賠還。
哥阿,且休看我吃的,你則看我穿的,我那得一個錢來?我寧可與你家擔水運漿,掃田刮地,做個傭工,準還你罷。
(賣茶云)苦惱!苦惱!你當初也是做人的來,你也曾照顧我來,我便下的要你做傭工還舊帳!我如今把這項銀子都不問你要,饒了你,可何知?(揚州奴云)哥阿,你若饒了我呵,我可做驢做馬做報答你。
(賣茶云)罷罷罷,我饒了你,你去罷。
(揚州奴云謝謝了哥哥!我出的這門來,他兩個把我穩在這是城,推買東西去了;他兩個少下的錢鈔,都對在我身上,早則這哥饒了我,不然我怎了也!柳隆卿,胡子傳,我一世里不曾見你兩個歹弟子孩兒!(同下)(旦兒上,云)自家翠哥。
揚州奴云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,這早晚不見來,我在此燒湯罐兒等著。
(揚州奴上,云)這兩個好無禮也!把我穩在茶房里,他兩個都走了,干餓了我一日。
我且回那破窯中去。
(做見科)(旦兒云)揚州奴,你來了也。
(揚州奴云)大嫂,你燒得鍋兒里水滾了么?(旦兒云)我燒得熱熱的了,都對了,將米來我煮。
(揚州奴云)你煮我兩只腿。
我出門去,不曾撞一個好朋友。
罷罷罷,我只是死了罷。
(旦兒云)你動不動則要尋死,想你伴著那柳隆卿,胡子傳,百般的受用快活,我可著甚么來由。
你如今走投沒路,我和你去李家叔叔,討口飯兒吃咱。
(揚州奴云)大嫂,你說那里話,正是上門兒討打吃。
叔叔見了我,輕呵便罵,重呵便打。
你要去你自家去,我是不敢去。
(旦兒云)揚州奴,不妨事。
俺兩個到叔叔門首,先打聽著:若叔叔在家呵,我便自家過去;若叔叔不在呵。
我和你同進去,見了嬸子,必然與俺些盤纏也。
(揚州奴云)大嫂,你也說得是。
到那里,叔叔若在家時,你便自家過去見叔叔,討碗飯吃。
你吃飽了,就把剩下的包些兒出來我吃。
若無叔叔在家,我便同你進去,見了嬸子,休說那盤纏,便是飽飯也吃他一頓。
天也!兀的不窮殺我也!(同旦兒下)(卜兒上,云)?仙碚允稀=袢綻系拇笄逶緋鋈ィ純慈罩辛耍趺椿共換乩矗肯麓魏⒍浚才畔虜璺梗庠繽碭掖匆?。繐P州奴同旦兒上)(揚州奴云)大嫂,到門首了,你先過去。
若有叔叔在家,休說我在這里;若無呵,你出來叫我一聲。
(旦兒云)我知道了,我先過去。
(做見卜兒科)(卜兒云)下次小的每,可怎么放進這個叫化子來?(旦兒云)嬸子,我不是叫化的,我是翠哥。
(卜兒云)呀,你是翠哥!兒也,你怎么這等模樣?(旦兒云)嬸子,我如今和揚州奴在城南破瓦窯中居住。
嬸子,痛殺我也!(卜兒云)揚州奴在那里?(旦云)揚州奴在門首哩。
(卜兒云)著他過來。
(旦云)我喚他去。
(揚州奴做睡科)(旦兒叫科,云)他睡著了,我喚他咱。
揚州奴!揚州奴!(揚州奴做醒科,云)我打你這丑弟子!天那,攪了我一個好夢,正好意思了呢?(旦兒云)你夢見甚么來?(揚州奴云)我夢見月明樓上,和那撇之秀兩個唱那,從頭兒唱起。
(旦兒云)你還記著這樣兒哩。
你過去見嬸子去。
(揚州奴見卜兒科,云)嬸子,窮殺我也!叔叔在家么?他來時,要打我,嬸子勸一勸兒。
(卜兒云)孩兒,你敢不曾吃飯哩?(揚州奴云)我那得那飯來吃?(卜兒云)下次小的每,先收拾面來與孩兒吃。
孩兒,我看你飽吃一頓。
你叔叔不在家,你吃,你吃。
(揚州奴吃面科)(正末上,云)誰家子弟,駿馬雕鞍,馬上人半醉,坐下馬如飛,拂兩袖春風,蕩滿街塵土。
你看啰,呸!兀的不瞇了老夫的眼也。
(唱)【中呂】【粉蝶兒】誰家個年小無徒,他生在無憂愁太平時務。
空生得貌堂堂-表非俗。
出來的撥琵琶,打雙陸,把家緣不顧。
那甲旨尋個人老名儒,去學習些兒圣賢章句。
【醉春風】全不想日月兩跳丸,則這乾坤一夜雨。
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,端的是朽木材,何足數,數。
則理會的詩書是覺世之師,忠孝是立身之本;這錢財是倘來之物。
(云)早來到家也。
(唱)【叫聲】恰才個手扶拄杖走街衢,-步-步,驀入門木呈去。
(做見揚州奴怒科,云)誰吃面哩?(揚州奴驚科,云)我死也!(正末唱)我這里猛抬頭,則窺覷,他可也為共么產立欽欽恁的膽兒虛?(旦兒云)叔叔,媳婦兒拜哩!(正末云)靠后。
(唱)【剔銀燈】我其實可便消不得你這嬌兒和幼女,我其實可便顧不得你這窮親潑故。
這廝有那一千樁兒情理難容處,這廝若論著五刑發落叮便罪不容誅。
(帶云)揚州奴,你不說來?(唱)我教你成個人物,做個財主,你卻怎生背地里閑言落可便長語?(云)你不道來,我姓李,你姓趙,俺兩家是甚么親那?(唱)【蔓青菜】你今日有甚臉落可便踏著我的門戶,怎不守著那兩潑無徒?(揚州奴怕走科)(正末云)那里走?(唱)嚇得他手兒腳兒戰篤速,特古平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?則俺這小乞兒家羹湯少壯姜醋,(上末云)放下!(唱)則吃你大食店里燒羊去。
(揚州奴做怕科,將箸敲碗科)(正未打科)(卜兒云)老的也,休打他。
(揚州奴做出門科,云)嬸子,打殺我也!如今我要做買賣.無本錢,我各扎邦便覓合子錢。
(止兒云)孩兒也,我與你這一貫錢做本錢。
(揚州奴云)嬸子,你放心.我便做買賣去也。
(虛下,再上,云)嬸子,我拿這一貫錢去買了包兒炭來。
(卜兒云)孩兒,你做甚么買賣哩?(揚州奴云)我賣炭哩。
(卜兒云)你賣炭,可是何如?(揚州奴云)我一貫本錢,賣了一貫,又賺了一貫,還剩下兩包兒炭。
送與嬸子烘腳,做上利哩。
(卜兒云)我家有,你自拿回去受用罷。
(揚州奴云)嬸子,我再別做買賣去也。
(虛下,再上,叫云)賣菜也!青菜,白菜,赤根莢,蕪荽,胡蘿卜,蔥兒呵!(卜兒云)孩兒也;又做什么買賣哩?(揚外奴云)嬸子,你和叔段說一聲。
道我賣菜哩。
(卜兒云)孩兒也,你則在這里,我和叔叔說去。
(卜兒做見正末科,云)老的,你歡喜咱,揚州奴做買賣,也賺得錢哩。
(正末云)我不信揚外奴做甚么買賣來。
(揚州奴云)您孩兒里賣炭,如今賣菜。
(正末云)你賣炭呵,人說甚么來?(揚州奴云)有人說來:揚州奴賣炭,苦惱也。
他有錢時。
火焰也似起。
如今無錢,弄塌了也。
(正末云)甚么塌了?(揚州奴云)炭塌了,(正末云)你看這斯。
(揚州奴云)揚州奴賣菜,也有人說來:有錢時。
伴著柳隆卿。
今日無錢,擔著那胡子傳。
(正未云)你這菜擔兒,是人擔,自擔?(揚州奴云)叔叔,你怎么說這等話?有偌大本錢,敢托別人擔?倘或他擔別處去了,我那里尋他去?(正末云)你往前街去也,往那后巷去?(揚州奴云)我前街后巷都走。
(正末云)你擔著擔,口里可叫么?(揚州奴云)若不叫呵,人家怎么知道有賣菜的。
(正末云)下次小的們,都米聽揚州奴哥哥怎么叫哩。
(揚州奴云)叔權,你要聽呵,我前面走,叔叔后面聽,我便叫。
叔叔,你把下次小的每趕了去,這小廝每,都是我手里賣了的。
(正末云)你若不叫,我就打死了你個無徒!(揚州奴云)他那里是著我叫,明白是羞我。
我不叫,他又打我。
不免將就的叫一聲。
青菜,白菜,赤根菜,胡蘿,芫荽,蔥兒阿!(做打悲科,云)天那!羞殺我也!(正末云)好可憐人也呵!(唱)【紅繡鞋】你往常時在那鴛鴦帳底那般兒攜云握雨。
哎!兒也,你往常時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噴珠,你直吃得滿身花影情人扶。
今日呵,便擔著孛籃,拽著衣服。
不害羞,當街里叫將過去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您孩兒往常不聽叔叔的教訓,今日受窮,才知道這錢中使,我省的了也。
(正末云)這話是誰說來?(揚州奴云)您孩兒說來。
(正末云)哎喲兒也,兀的不痛殺我也!(唱)【滿庭芳】你醒也波高陽哎酒徒,擔著這兩籃兒白菜,你可覓了他這兒貫的青蚨?(帶云)揚州奴。
你今日覓了多少錢?(揚州奴云)是一貫本錢.賣了一日,又覓了一貫。
(正末唱)你就著這五百錢,買些雜面你便還窯上去。
那油鹽醬旋買也可足零沽?(揚州奴云)甚么肚腸,又敢吃油鹽醬哩?(正末唱)哎!兒也,就著這賣不了殘剩的菜蔬,(揚州奴云)吃了就傷本錢,著些涼水兒灑灑,還要賣哩。
(正末唱)則你那五臟神也不到今日開屠。
(云)揚州奴,你只買些燒羊吃波?(揚州奴云)我不敢吃。
(正末云)你買些魚吃?(揚州奴云)叔叔,有多少本錢,又敢買魚吃?(正末云)你買些肉吃?(揚州奴云)也都不敢買吃。
(正末云)你都不敢買吃,你可吃些甚么?(揚州奴云)叔權,我買將那倉小米兒來,又不敢舂,恐怕折耗了。
只揀那賣不去的菜葉兒,將來煨熟了,又不要蘸鹽搠醬,只吃一碗淡粥。
(正末云)婆婆,我問揚州奴買些魚吃,他道我不敢吃。
我道你買些肉吃,他道我不敢吃。
我道你都不敢吃,你吃些甚么?他道我吃淡粥。
我道,你吃得淡粥么?他道,我吃得。
(唱)婆婆呵,這嘶便早識的些前路,想著他那破瓦窯中受苦。
(帶云)正是:"不受苦中苦,難為人上人"。
(唱)哎!兒也,這的是你須下死上夫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恁孩兒正是執迷人難勸,今日臨??勺允∫?。
(正末云)這廝一世兒則說了這一句話。
孩兒,你且回去。
你若依著我呵,不到三五日,我著你做一小大大的財主。
(唱)【尾煞】這業海足無邊無岸的愁。
那窮坑是不仔不濟的苦。
這業海打一千個家阿撲逃不去,那窮坑你便旋十萬個翻身,急切里也跳不出。
(同卜兒下)(揚州奴云)大嫂,俺回去來。
天那!兀的不窮殺我也!(同旦下)(小末尼上,云)自家李小哥,父親著我去請趙小哥坐席,可早來到城南破窯,不免叫他一聲:趙小哥!(揚州奴同旦上,見科,云)小大哥。
你來怎么?(小末云)小哥,父親的言語,著我來,明日請坐席哩。
(揚州奴云)既然叔叔請吃酒,俺兩口兒便來也。
(小未尼云)小哥,是必早些兒來波。
(下)(揚州奴云)大嫂,他那里請俺吃酒?明白羞我哩。
卻是叔叔請,不好不去。
到得那里,不要閑了,你便與他掃田刮地,我便擔水運漿天那!兀的不窮殺我也!(同下)第四折(正末同卜兒,小末尼上,云)今日是老夫賤降的日辰,擺下酒席請眾街坊慶賀這所新宅子,就順便慶賀小員外。
昨日著小大哥請的揚州奴去了,不見來到;眾街坊老的每,敢待來也。
(扮眾街坊上,云)俺們都是這揚州牌樓巷人。
昔日趙國器臨死,將兒子揚州奴托孤與東堂老子。
誰想揚州奴把家財盡都耗散,現今這所好宅子,也賣與東堂老子了。
今日正是東堂老子生日,請我眾街坊相識吃酒,卻又喚那揚州奴兩口叫弟子孩兒,不知為何?俺們一來去慶賀生辰,二來就慶賀他這所新宅子。
須索走一遭去。
可早來到也。
小員外,報復進去,有俺眾街坊,特來慶賀生辰哩。
(小末尼做入報科,云)父親,有眾街坊來與父親慶賀生辰哩。
(正末云)快有請!(小末云)請進去!(眾街坊做見科,云)俺眾街坊,一來與員外慶賀生辰,二來就慶賀這所新宅子。
(正末云)多謝了眾街坊,請坐!下次小的每,一壁廂安排酒肴,只等揚州奴兩口兒到來,便上席也。
(揚州奴同旦兒上,云)自家揚州奴的便是,這是李家叔叔門首,俺們自進去。
(同旦兒做見科)(揚州奴云)叔叔,您孩兒和媳婦來了,不知有甚么說話?(正末云)你來了也。
(唱)【雙調】【新水公】今日個畫堂春暖宴佳賓,舞東風落紅成陣。
擺設的一般般肴饌美,酬酢的一個個綺羅新。
(揚州奴背科,云)嗨!兀的不羞殺我也!(正末云)揚州奴!(揚州奴做不應科)(正末唱)我見他暗暗傷神,無語淚偷揾。
【沉醉東風】我著你做商賈身里出身,誰著你戀花柳人不成人。
我只待傾心,吐膽教,(揚州奴背科,云)嗨!對著這眾人,則管花白我。
早知道,不來也罷。
(正末唱)你可為甚么切齒嚼牙恨?這是你白做的來有家難奔。
(揚州奴做探手科,云)羞殺我也!(正末唱)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無事哏?(帶云)孩兒也,你那般慌怎么?(唱)我只著你受盡了的饑寒敢可也還上的本。
(云)今日眾親眷在這里,老夫有一句話告知眾親眷每。
咱本貫是東平府人氏,因做買賣,到這揚州東門里牌樓巷居住。
有西鄰趙國器,是這揚州奴父親,與老夫三十載通家之好。
當日趙國器染病,使這揚州奴來請老夫到他家中。
我問他的病癥從何而起,他道:"只為揚州奴這孩兒不肖,必敗吾家,憂愁思慮,成的病證。
今日請你來,特將揚州奴兩口兒托付與你,照覷他這下半世。
"我道:"李實才德俱薄,又非服制之壽,當不的這個重托。
"那趙國器挨著病,將我來跪一跪,我只得應承了。
揚州奴,當日你父親著你正點背畫的文書,上面寫著甚么?(揚州奴云)您孩兒不曾看見,敢是死活的文書么?(正末云)孩兒也。
不是死活的文書。
你對著這眾親眷;將這一張文書。
你則與我高高的讀者。
(揚州奴云)理會的。
這文書是俺父親親筆寫的,那正點背畫的字也是俺的。
父親阿,如今,文書便有,那寫文書的人,在那里也悶!(做悲科)(正末云)你且不要哭,只讀的這文書者。
(揚州奴云)是。
(做讀文書科,云)"今有揚州東關里牌樓巷住人趙國器。
"--這是我父親的名字。
--"因為病重不起,有男揚州奴不肖,暗寄課銀五百錠在老友李茂卿處,與男揚州奴困窮日使用。
"--莫不是我眼花么?等我再讀。
(再讀文書科,云)老叔,把來還我。
(正末云)把甚么來?(揚州奴云)把甚么來?白紙上寫著黑字兒哩!(正末云)你父親寫便這等寫,其實沒有甚么銀子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您孩兒也不敢望五百錠,只把一兩錠拿出來!等我摸一摸,我依舊還了你。
(正末云)揚州奴,你又來了!想你父親死后,你將那田業屋產,待賣與別人,我怎肯著別人買去?我暗暗的著人轉買了,總則是你這五百錠大銀子里面,幾年月日節次不等,共使過多少。
你那油房,磨房,解典庫,你待賣與別人,我也著人暗暗的轉買了,可也是那五百錠大銀里面,幾年月日節次不等,使了多少。
你那驢馬孳畜,和大小奴婢,也有走了的,也有死了的,當初你待賣與別人,我也暗暗的著人轉買了,也是這五百錠大銀里面。
我存下這一本帳目,是你那房廊屋舍,條凳椅桌,琴棋書畫,應用物件,盡行在上。
我如今一一交割,如有欠缺,老夫盡行賠還你。
揚州奴聽者!(詩云)你父親暗寄雪花銀,展轉那移十數春。
今日卻將原物出,世間難得俺這志誠人。
(云)揚州奴!(唱)【雁兒落】豈不聞遠親呵不似我近鄰,我怎敢做的個有口偏無信。
今門便一樁樁待送還,你可也一件件都收盡。
(揚州奴做拜跪科,云)多謝了叔叔,嬸子!我怎么得知有這今日也!(正末唱)【水仙子】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塵,(揚州奴云)這前堂后閣,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別了也。
(正末唱)畫閣主堂一劃新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這倉廒中不知是空虛的,可是有米糧?(正末唱)倉厫中米麥成房囤。
(揚州奴云)嗨!這解典庫還依舊得開放么?(正末唱)解庫中有金共銀。
(揚州奴云)叔叔,城外那幾所莊兒可還有哩?(正末唱)莊兒頭孳畜成群。
銅斗兒家門一所,錦片也似莊田百頃。
(帶云)揚州奴,翠哥,(唱)你從今后再休得典賣與他人。
(云)小大哥,抬過桌來,著揚州奴兩口兒把盞,管待眾街坊親眷每。
(揚州奴云)多謝叔叔嬸子重恩!若不是叔叔,嬸子贖了呵,恁孩兒只在瓦窯里住一世哩!大嫂,將酒過來,待我先奉了叔叔,嬸子。
請滿飲這一杯。
(眾街坊云)趙小哥,你兩口兒莫說把這盞酒,便殺身也報不的這等大恩哩。
(正末云)孩兒,我吃!我吃!(揚州奴又奉酒科,云)請眾親眷每,大家滿飲一杯。
(眾云)難得,難得!我們都吃!(揚州奴云)我再奉叔叔,嬸子一杯。
您孩兒今生無處報答大恩,來生來世,當做狗做馬賠還叔叔,嬸子哩。
(正末唱)【喬牌兒】我見他決殷勤捧玉樽,只待要來世里報咱恩。
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緣分,與我李家元財元不損。
(柳隆卿,胡子傳上,云)聞得趙小哥依然的富貴了也,俺尋他去來。
(做見科)(柳隆卿云)趙小哥,你就不認得俺了,俺和你吃酒去來。
(揚州奴云)哥也,我如今回了心,再不敢惹你了,你別處尋個人罷。
(柳隆卿云)你說甚么話?你也回心,俺們也回心,如今幫你做人家哩。
(正末云)口走!下次小的每,與我撚這兩個光棍出去!(柳隆卿云)趙小哥,你也勸一勸波。
(揚州奴云)你快出去!別處利市。
(正末唱)眾親鄰,正歡娛語笑頻,我則見兩個喬人,引定個紅裙,驀入堂門,嚇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。
哎!兒也,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緊。
俺孩兒甫能勾得成人,你又待教他一年春盡一年春。
他上那麗春園納了那顆爭鋒印,你休鬧波完體將軍!你便說天花信口噴,他如今有時運。
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陣。
我勸你兩個風流子弟,呵也別尋一個合死的郎君。
(云)揚州奴,你聽者。
(斷云)銅斗兒家緣家計,戀花柳盡行消費;我勸你全然不采,則信他兩個至契。
我受付托轉買到家,待回頭交還本利。
這的是西鄰友生不肖兒男.結末了東堂老勸破家子弟。